我按着自己的胸部皱着眉头对妈妈说,这里很疼。 妈妈笑着说,女儿啊,你长大了。 我不懂,为什么我的胸部疼就是长大了。但是我觉得莫名地兴奋。 胸部疼了几天之后,我的屁股就开始流血了。那时候我正和隔壁的二狗子拿着木棍追着打,停下来的时候,我发现自己裤头都是血,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,揪住二狗子使劲拧,我说该死的二狗子你什么时候把我打出血了。二狗子说一直都是你在打我,我哪儿打你了。然后我就慌了,马上跑着回家,刚进门,我就扯开嗓子喊,妈,我要死了,一直流血。 妈妈的房门关着,我使劲拍门,哭喊着,妈,我可能要死了。妈妈打开门,嘴里喊着,在这瞎嚷嚷什么鬼东西。我一下子冲进妈妈的房间,说我下面在流血,可能要死了。这时我才发现,妈妈头发蓬乱,衣衫不整。然后我看见一个男人在床边站着,一脸的惊愕和尴尬。是二狗子他爹。我说妈,四叔怎么在这啊。就是他儿子拿木棍打的我下面出血了。 我带着哭腔说着,脑子里突然意识到什么,跑了出去。 那年我12岁。悲伤来袭,还毫无知觉的年纪。 我只是想不明白二狗子他爹在我妈房间里干什么。在1遇到小影之前,我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,即使后来妈妈无声无息地离开我们,我也没有对任何人吐露一个字。 那时的我只是对这一切觉得莫名其妙。 我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。为什么二狗子他爹会在我妈房间,为什么妈妈要走,为什么妈妈走了他们就叫我野种,我又不是没有妈妈,只是我妈妈走了,为什么你们就说我没有妈妈。我有妈妈的,只是妈妈走了,她还会回来的,她走了只是怕爸爸打她,她怕我把这事告诉爸爸,可是妈妈,我不会跟爸爸说的,绝对不会,可是你为什么还是要走呢?
16岁,我中考。这是我能逃离的最好方法。
我曾发誓要离开这个小镇。闭塞,野蛮,肮脏,莫名其妙的小镇。同学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,这群从我第一次月经开始就叫我野种的伙伴,他们说我是没有妈妈的孩子,他们到处用粉笔写我和二狗子是两公婆,一起吃饭一起睡觉。每当他们这样叫我的时候,我就会抓起身边的任何物件朝他们丢过去。换来的是一群人围过来揍我一顿。后来我对小影说,我那时候真的是被他们揍怕了,以至于后来任何人对我挥挥拳头,我就觉得浑身疼痛。
从12岁到16岁,陪伴我的是大山和那台老式三样机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议论。小镇最多的是山,我喜欢躲开那群可恶的人,躲开那些人对我的议论,一个人跑去山顶,躺在草地上。夏天的时候,躺在树荫下面听鸟儿叽叽喳喳地闹着,冲着那些野花细细诉说我的一切,诅咒那些正面或背后议论我的人,我诅咒他们全家不得好死,生儿子没屁眼,下煤窑挖煤给砸死,我用我能想到的一切恶毒诅咒那些人,那些欺负我的人,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好看。冬天的时候,我躺在枯黄的草丛中,看着天上的云一朵一朵,累了,就睡一觉;冬天的阳光很暖和,暖的让我暂时忘记耻辱,羞愤和诅咒,只是静静地躺着晒太阳,睡觉。而三样机带给我的是激情,那个我喜欢的男人,那个眼神落拓而不羁的男人,还有他的歌,因为爱所以爱,多简单。
但是,我得离开。因此,我得努力读书。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,这是我16岁之前最大的梦想。后来我对小影说,在那个小镇,我活在无休止的煎熬中,就好像是一只掉在水里的还没有长好翅膀的鸟,拼命地扑腾着扑腾着。
离开小镇的时候,我把属于自己的所有好东西都带走了。一个洗的干干净净的蛇皮袋,里面装着我自己拆洗缝补好的被单,厚厚的棉被,大大的枕头和大红的枕头套。另一个洗的干干净净的蛇皮袋装着我的衣服,全是最好最新的衣裳,还有两双白布鞋,在镇上的服装店买的。还有一个双肩的布书包,里面装着我的磁带和笔记本,磁带是谢霆锋的专辑,笔记本里抄的是谢霆锋的所有歌词,还贴着许多许多他的贴画。很喜欢贴画里谢霆锋的眼神,无惧无忌,冷酷潇洒。县城最好的高中,我穿着白色的T恤,蓝色的牛仔裤,白色的布鞋,拖着两个大蛇皮袋背着一个双肩包,壮烈地闯进了进去。
爸爸没有送我。那是个沉默而暴力的男人。后来他死了,我能想到的年轻时候的他,是坐在饭桌上,一根一根抽烟,一杯一杯喝酒,吃很少的饭菜,永远肮脏的头发,皮肤沾着洗不净的煤屑,指甲也永远是黑色的,手掌很粗糙,打我的时候会用尽全身的力气。我想,我没有被他打死真是命大。 他喝醉酒,撒完疯就会沉沉睡去。他或许从没想过眼前被他揍的弱小的女儿会在有天杀了他,就好像他的弱小的女儿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天杀了他。我只是哭,无休止地哭,但是从不敢大声,我怕吵醒他,然后继续被打。然后我收拾好他砸掉的东西。他很可怜,我想,他的女人我的妈妈不要我们了,但是为什么他不跟我相依为命反而要下那么狠心地打我,是妈妈不要我们了,不是我不要你们,我这么乖地陪在你身边,给你做饭,给你洗衣,你还要打我,你应该去打妈妈,而不是我。可是你不明白,你不明白我是爱你的,即使我从没有说过,别人说我野种,我可以骂他们,诅咒他们,可是你也这么说我,难道我也该诅咒你吗? 高中的生活,并没有我想象的好。我带来的好东西,在这个小县城里居然成了土的象征。小县城相对小镇的繁华使我的自尊严重受挫。当我穿着印着还珠格格的T恤出现在那群衣着华丽鲜艳的女生面前时,我总能听到一些可恶的发笑。那笑声让我浑身不自在,就好像一只毛毛虫黏在头发上怎么拨弄都拨弄不掉。我那“阴间赚钱阳间使”的爸爸赚的钱也远远不能让我衣着光鲜,就连这学费,还是他东凑西借筹来的。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肯给我上学,他从不关心我拿回家的奖状,从不问我任何问题。对我说话的时候,要么是要我干活,要么是在打我的时候对我骂脏话。我也从来不问,我恨他。 我很少回家。每个月月末,才拖到很晚回去,拿了钱,那钱经常是黑乎乎的,就好像他刚从煤窑里挖出来一样。我住一个晚上,然后一大早就起来,做好早饭给他,然后回学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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