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艾尤尔 于 2016-5-24 21:25 编辑
“不要伤心,会有人替我陪在你的身边。”
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躺在病床上,脸色苍白,小手冰凉。
我半跪着趴在床头,感受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薄而芳馨的气息,任由她抚摸我的头发与脸庞,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绒毛动物。
“别说这种傻话,会好起来的。”
我抬起头来对她说,却看见她闭上了眼睛,长长的睫毛动了一下,手落到了洁白的床单上。我以为她睡着了,想给她盖好被单,但突然间一阵惶恐涌上心头。我的心突突的跳得疼痛。我伸手去触碰她的鼻尖。我不相信,又伸手去贴紧她的胸膛。我多么希望那只是我的错觉,但那一瞬间仿佛身体和精神的活动全部停止,我僵在了那里。过了许久,我才颤抖着将额头紧贴她的额头,泪如雨下。
那一天,她永远的离开了我。
我哭得不能自已。许多人前来劝慰我,但我还是耗尽了泪腺中的水分。最终喉咙嘶哑,肺腑绞痛,生不如死。
在悲伤与混乱中我想随她而去,但不知是谁打了我一巴掌,让我猛然惊醒,想起了她曾经对我说过的话: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。
葬礼结束后,我离开了与她共度了三年之久的城镇,来到了城郊的一座乡村。在这里我买下了一块地,搭建起了一栋木屋和一间玻璃温室。我在温室里栽种花草,其中就有她最喜欢的三色堇和樱花草。
还记得她常跟我说:“你知道三色堇的花语是什么吗?是沉思,快乐,请思念我哦。不管你以后去哪里都要带上我,就算分开了,也请你一定要思念我,不然我会不开心的。”
那种时候,我总是把她当成一个爱撒娇的孩子,但她却一脸认真地看着我,于是我也认真地说:“好好,不管去哪里都带上你。”
你知道吗,如今,我也在思念你啊。
我将你的相片装进项链的吊坠里,这样不管到哪里我们都在一起。
你会感到开心吗?
不会的,我是知道的。
不管我做什么,不管我如何努力,你都不会再感到开心。
我只得欺骗我自己,用“你还活在我心中”之类的话。
每一天从早到晚,我不是在温室里照料花草,就是在阳台上埋头作画,试图用忙碌来掩盖孤独与悲伤。
我经常失眠,也经常在半夜惊醒。我需要陪伴,于是我养了一只猫,给它取了一个我十分熟悉的名字,小桐,我最爱的人的名字。
有了它的陪伴,我安心了许多。
可过了不到半个月它就死了。我伤心欲绝。
它死在一道泥泞不堪的滑坡上。村里的人循着臭味发现了惨死的它便赶来通知我。我慌忙跑去想要收回它的遗体,但密密麻麻的蛆虫在它的肚里和眼窝内蠕动,疯狂地吞噬它腐败的血肉。我含着泪将它掩埋。十几天后,我带来了花籽种在上头,但愿它死后能化作花草,沐浴阳光,生气蓬勃。
我原以为离开了那座城镇,离开了熟悉的人群,便能远离悲伤,但悲伤似乎无处不在。
我又孤零零地活着,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人来造访。
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。我正在阳台上作画,突然听见底下传来“咚咚”的敲门声。我放下调色盘和画笔,走到栏杆旁探出身子问道:“是谁?”
听见我的声音,那人从门口走到阳台下,仰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:“我是来买花的。”
她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,留着披肩的长发,穿着质朴而素净,长相称不上漂亮,但有着一种讨人喜欢的气质。
我下楼为她开门,然后带她到玻璃温室里挑选她喜欢的花卉。我一般是将含苞待放的花朵精心包装,然后交给村民让他们带到市里去售卖,没想到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。
她在温室里长长的花架间走走停停,用手去抚摸各色花草的枝叶和花蕾,最后挑选了几枝鲜艳欲滴的月季。
我用精美的塑料纸和红丝带将它们装束起来交到她手里。她有点腼腆地笑着问我这些花多少钱。
不知是一时兴起,还是因为她的来访打破了我窒息般的沉闷,我心情舒畅地说这些花送给你。她听后咧开了嘴,又惊又喜地问,真的吗?我说,当然。
从那天起,她几乎每天都来我的花棚里关顾,把我种的花草买了个遍。
有一天,她突然问我是否需要助手。
我疑惑不解:“助手?”
她点点头,像是鼓起了勇气似地说:“如果可以的话,让我来帮你照料这些花草吧。”
看我犹豫不决,她补充道:“我不要钱,只希望能帮到你。”
我诧异地问:“为什么?”
她说:“不为什么,我只想帮帮你,可以吗?”
在她殷切眼神的注视下,我最终答应了她的请求。
我问她:“你不用上班吗?”
她摇摇头,又点点头,想了一会儿才说:“要的,但不是特别忙,我很有空的哦。”
她是怕我不让她在这里帮忙才这么说的吧。
我告诉她千万不要勉强自己。她笑了笑说,不会的。
虽然不知为何,但看样子她真的很开心。
看着她的面容与身形,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,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,在许多年前,还是在几个月前?
经过一番仔细的回想,我终于想起来她就是在葬礼上甩我巴掌的那个人。
由于跟以前相比,她的变化实在太大了,我差点认不出来。
她是我的高中同学,名为静思。
以前的她人如其名,沉默安静,喜怒不形于色,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沉闷无趣的女孩子。
高中毕业后她跟我上了同一所大学。但当时我并不知道她跟我同校,也不曾在偌大的校园里遇见过她。我是后来听一位姓周的同学说的,而那位同学可以说是她唯一的朋友。
一提到大学我就不由得想起了我的过去。
在大学时代,我被公认为美术院的才子。身边的人尤其是导师十分看重我的天赋与才华。他们惊叹我的画作有多么美妙动人、意蕴悠远,简直就是出自于一位心思细腻的女子之手。
这种赞赏让我受宠若惊,也因此我结实了同为美术系的校花。她听闻我的大名便登门拜访。而所谓的“门”其实就是我宿舍的门,是的,她竟然跑到男生宿舍楼来找我,这让我情何以堪。
当夜我回到宿舍,宿友们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了一大堆让人听着脸红的问题,而我自顾自地洗了个澡然后爬到床上去睡觉,留他们在底下议论纷纷,胡说八道。
她比我大两岁。我本该叫她师姐,但她却让我叫她的名字,小桐。
她就像一个大姐姐一样照顾着我这个小学弟。我跟她相处的时间不长,但我们都很快乐。
那年的五月中旬,她要拍毕业照,我买了鲜花去捧场。
当时她穿着一条黑白条纹的百褶裙和一件圆领短袖的白色上衣,露出了白皙的小腿和手臂。
我呆呆地站立在清一色着装的人群边。她很快就发现了我。她笑着走了过来,拉起我的手将我带到一棵枝繁叶茂的白玉兰树下。
她背着手将上半身凑过来问我说:“你看我漂亮吗?”
突然被她这么一问,我有点无所适从,摸着脑门说:“漂、漂亮。”
她又笑着问我:“那你喜欢我吗?”
没想到她会这么问,我瞠目结舌,脑袋一热竟说不出话来。
她等不及问我:“呐,呐,快说你喜不喜欢我?”
我深呼吸了一下让自己冷静下来,然后十分诚恳地说:“我喜欢你。”说着我看到手中的鲜花,恍然大悟般地将它们送到她的面前。
“连花都准备好了,是不是早有打算要向我表白呢?”她坏笑着问我。
“你这么说,就这么是吧。”
在她明亮润泽的目光下,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。
她收下了鲜花,微笑着注视了我好一会儿,然后她慢慢地向我走近,将头靠在我砰砰直跳的胸膛上,她说:“我也喜欢你哦。”于是我们就在一起了。
我们在一起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,有快乐的,也有伤心的,但我们从不吵架,因为每当要吵起来的时候,我就会一口咬定说:“这都是我的错,你别生气。”然后她脸上那委屈的表情就消失不见,转而对我露出了迷人的笑容。
她说:“你一定要乖乖听我的话。”
我说:“好的。”
然而有一天,她却对我说:“如果我不在了,你也要好好的,知道吗?”
我莫名其妙:“为什么啊,为什么你会不在?”
她说:“人总是要分开的。”
我口气很差地说:“你说什么傻话呢。难不成你是讨厌我咯?”
她瞪了我一眼,虽然很不甘心,但我还是低头认错。
直到后来,我才明白她说那些话的用意。那个时候,她已经住进了重病监护室。
她躺在病床上对我说:“对不起。”
我守在床前情绪低落:“干嘛要道歉?”
她笑了笑,抬起手来想抚摸我的脸,于是我半跪着身子趴下头去,任由她抚摸。
就是在那一天,她永远的离开了我。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。
她说的没错,花会凋谢,草会枯萎,而人总是要分开的。
她说,你忘了我吧。
我应该乖乖听她的话,但我还是忍不住想起她。
每当想起跟她在一起的日子,我总是一个人傻笑,然后又一个人捂着脸痛哭流涕。
她还说,会有人替她陪在我的身边。
现在我明白她说的那个人或许就是静思。
但我固执地认为谁也无法代替她。
我想静思也明白这点,但她还是日复一日来我这里,帮我照料花草,整理画具,还经常带她亲手制作的甜点来给我。
她总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,所以我迟迟没有开口。
但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问她:“你认识小桐吗?是她让你来找我的吗?”
被我这么问的时候她有点不知所措,交叠起双手,欲言又止地点点头。
不知为何,我突然感到心灰意冷,我说:“你不要再来了。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。”
她听后猛地抬起头来问我:“为什么……”她还想说些什么,但见我转过身去便不再言语。
她悄无声息地走了,但第二天她还是来了。
我没有为她开门。她就站在门外迟迟不肯离去。
屋外下起了雨,我生怕她淋湿着凉便为她开了门,但她走到门口便停下脚步。
我回过头去,看见她双手交叠在身前,低着头像是在想些什么。
我问她说:“你怎么了?”
她抬起头来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,她说:“真是抱歉啊,你明明叫我不要来的,但我还是来了。我只是想跟你说一些话,说完我就会走的,可以吗?”
我愣了一下,点了点头。
她说上大学的时候跟小桐见过几次面,虽然称不上朋友但也算是打过照面的同学。在得知她病危的消息后,她去医院看望她。那个时候小桐就拜托她照顾我。而她答应了。
其实,不管小桐有没有嘱托她,她都会来找我。
离开前她对我说:“七夜,你要照顾好自己。”
七夜是我的小名。上高中时我曾以“夜”为主题画了七幅画,并在大赛中取得了优胜,于是那时候认识我的人都叫我七夜。
已经好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。
等我回过神来,木屋的门已经关上,而她已经走了。
我走过去将门打开,映入眼帘的是白茫茫的雨幕和模糊不清的乡间景致。
她没有带伞,一定是淋湿了吧。
我呆呆地站在门口,开始想一些此前从未想过的问题,比如她住在哪里?从她的住处到我这里有多远的路程?她的工作是什么?她真的很有空吗?
这些我都不知道。我对别人的事情不闻不问。哪怕近在咫尺,我也没有好好地跟她交谈过。
两天后有人打电话给我,我原以为是静思,但当我按下手机通话键时却发现对方是她的朋友,名为周芷。她情绪激动地训斥了我一顿,然后告诉了我许许多多关于静思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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