仰望夜空

艾尤尔

1
在迷雾缭绕的森林里，一堆篝火冉冉升起。
望着山下灯火四起的小镇，她独自站立在一个巨大的岩架上，身后是一间败落的木屋，木屋四周布满疯狂生长的野草。
她无心除草，更无心栽花。
终于，连他也讨厌我了么？这样想着，她抬头仰望夜空，任凭凉风吹起她的长裙，撩动她的长发。
她的长发是黑色的，眉毛和眼睛也是黑色的。那并非普通的黑，而是黑得叫人绝望，黑得可以与黑夜没有缝隙的结合。
这让人联想到了黑色的猫，总有一天会带来不幸与灾祸，而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，她还未满十六岁，就被人们抛弃了。
在这座人迹罕至的森林里，她原以为自己会挣扎着死去，不过，她遇见了那个人，那个年轻的猎人。他不仅拯救了她，还允许她住在自己的木屋里。
虽然这间木屋不大，但也足够两人居住。尽管如此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，都只有她一人在此徘徊。
孤独与不安像迷雾一般笼罩，似乎永远都不会消散。
她清楚地记得，被野兽追逐的恐惧与绝望。许多个夜晚，她都从噩梦中醒来，为屋外的风吹草动所惊扰，再也无法入睡。
他曾答应她会一直留在她的身边，她感到很开心，可是，不幸却随之而来。
终于，她不得不承认——任何人都无法从她身上得到幸福。
最后一个夜晚，乌云密布，她走出了木屋，来到山崖边上。
一片轻轻的白羽落在她的手背上，她抬起头，哦，下雪了！冬天的森林更加深邃幽寂，雾气在枝丫上冻结成冰霜。
望着冰雪皑皑的山林，伤心的回忆，又一幕幕的在她脑里重映。
那一年冬天，也下着雪。至今，她还是觉得那一年，就像是一场梦，而这场梦，她永远也不会醒。
2
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，她使劲地拍打着紧闭的大门，一个人大声地哭喊。
为了安抚神明不再兴风聚云、降雪成灾，小镇的人们举行了祭典，将她一人关在了半山腰的庙宇里。
就算被人们厌恶，就算被人们排挤，她还是珍惜着与他们在一起的日子。不惜将自己贬低成蝼蚁一般的存在，只是希望继续跟他们在一起生活，可是，他们却要将自己献给山神，再也不允许她回小镇。
她只是体质殊异，天灾人祸也仅是巧合而已，为何要将罪孽归咎于她，为何她就如此不幸……
她不知道，也无从知晓。沉寂了许久，她决心凭借自己的力量逃脱，再凭借自己的力量活下去。可是，当她离开了庙宇，跑进积雪皑皑的山林里，她才发现自己羸弱的身体是如此不堪一击。
怀抱着渺茫的希望，她对抗着严寒在雪地里跋涉，终于，她找了一个山洞作为藏身之处，但她并不知道那里也是其他动物的栖身之所。
在诡异的寂静中，她蹲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，四周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石块。
当她看清那些石块原来是骇人的森森白骨，当她听见背后传来小鬼磨牙般的窸窣动静，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，肢体在血液的奔腾中复苏。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，她犹如脱缰野马奔出洞穴，拼命地在雪地里奔跑。可惜，她终究逃不过野兽，最终摔入了冰雪里。
在彻底昏迷之前，透过模糊的视线，她看见了那头披着白色毛皮的庞然大物，甚至听见了它那沉闷的喘息声。突然，一切在掠过半空的枪响中平息。
一个长居山林的猎人救了她，她本想感谢他，可是……
当她从噩梦中醒来，借着昏黄的烛光看见他时，却害怕得像小鼠一样躲到了角落里，将脑袋埋进蜷曲的双腿间，一句话也不敢说，只是不断地哭泣。
他的长相确实很怪异，胡须像杂草一样包裹住嘴巴，眼窝稍微内陷，目光却如野兽的獠牙一般犀利。
他看着她拼命地逃离自己，明白她是在害怕他，于是，将装满食物的竹篮放下后，便走出木屋，轻轻地阖上木门。
为了不再让她感到害怕，也为了让她安心地住在这里，他离开了居住已久的岩架，到森林里另外搭建了一个木屋。在那之后，他很少来打搅她。
除了为她送来烤肉和山果等食物，有时他也会到小镇里买来一些书本和纸笔，给她排解孤独与空虚。
她不明白，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？如果告诉他，自己只不过是活祭，那么，他一定会将她赶走，甚至将她抓回庙宇里吧！
怀揣这样的不安，她不敢与他说话，也不敢与他靠得太近。
他看穿了她的心思，却没有像她所想的那样做，只是安慰她说，活祭只不过是一场愚蠢的玩笑，让她放心地住在这里。
3
严冬很快过去，春天已然来临。
日复一日，她发现他和自己一样，都因远离人群而感到孤单。不过，他还有莫名的哀伤。
一天傍晚，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，她跑到门口，扶着门框大声问他，为何要对她这么好，又为何要哀伤？
他停下了脚步，背对着她久久伫立，不言不语。
她看着他的背影，直到他转过身来。那一刻，夕阳带着温暖的气息。她看见他露出了温和的笑脸，然后安静地离去。
接下来的许多日子里，他一如既往，轻轻地到来，又轻轻地离去。
在断断续续的接触里，她不再害怕他的长相，也不再提防他的到来，甚至会主动去为他开门，认真地去看他的脸。
有一天，她惊讶地发现他剃掉了胡须，换上了新的衣裳，悬放在胸前的手臂上挂着一条漂亮的裙子。
这是他为她买的第一条裙子。
从那以后，每隔几天他就为她送来一件礼物。一开始是梳子和发卡，然后是一些精致的工艺品和其他漂亮的裙子。她知道，这是他来看望自己的理由。为了回敬他的心意，每次她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，然后笑着为他开门。
慢慢地，她觉得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，而且他身上带着一种飘忽世外的潇洒。
她愿意陪他一起外出游玩，他愿意陪她在木屋旁栽花。
白天，两人一起在山里打猎；夜晚，两人一起在岩架上仰望夜空。
他说，她就像那个美丽的月亮。
她说，他就像那颗守候的星星。
说这句话的时候，他安静的看着她，希望她可以得到幸福。
说这句话的时候，她不安地看着他，希望他可以一直陪她。
这样的话，她就不会太过孤独，也不用再担心野兽会突然来袭。有他在身边的话，就会一切安好。
他顺从了她的心意，准备在岩架上搭建一间与她毗邻的木屋，可是，在取材的途中却出了意外，那间木屋迟迟没有搭建起来。
他的一只眼睛被折断的枯枝刺伤了，虽然及时接受了治疗，但由于伤口过深而被迫摘除，从此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眼窝，就算闭上眼睛也能看出明显的凹陷。
还有一只眼睛看得见，不是么？
他这样安慰她。
你还是住在森林里吧！
她却一脸哀伤。
伴随晚风，他落寞地回到森林里。
是这只伤眼又让她感到害怕了么？
经过一夜的思考，他想出了一个办法——等待额前的碎发长多一些，自然地遮住它不就好了么！
就这样，过了二十多天，他才敢去敲打她的门扉，而不再只是将盛满食物的竹篮放在门口，然后兀自离开。
她迟疑了一下，起身去为他开门。一开门，她便看见那张足以扫去所有阴霾的笑脸，可是，她却依然是一脸哀伤。她匆忙地接过竹篮，然后立即阖上了门。
无论如何，她都不愿再将不幸带给他，可是她却不知道他的笑容变得僵硬，消失不见了，阴霾再度占据了他的脸。
他呆呆地站在她的门前，迟迟不肯离开。他担心她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感到害怕，于是转身走远一些。他时走时停，回头看看那紧闭的木门。他越看越觉得心伤，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。但是他不肯放弃，他不愿留她一个人忍受孤单。
在此后的十几天里，他都去敲打她的门扉，但每一次都遭到她的冷眼相待。
她真的那么讨厌我，厌恶我么？！他觉得自己应该离开，可是他那颗灼热的心依旧没有冷却，他希望她再次接受自己。可是事与愿违，她不再来为他开门。不管他怎么敲打、怎么呼唤，她都不会再来为他开门。
他伤心欲绝地离开了。
他到小镇上苦苦寻找，找来了一个愿意照顾她的人，而他自己则再也不会回去，再也不会去打搅她，再也不会去让她感到害怕与不安。
4
他感觉自己与她在一起的时光，顿时蒙上了尘埃。尘埃在哀伤的日子里越积越厚，任凭谁人都无法清洗——即便如此，他无时不刻都在想她。他多么想让她重返小镇，多么想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。
离开了她之后，他走遍了小镇的每一条街道，走遍了小镇的每一条小巷，一人又一人的去恳求。小镇的人们都说，如果她不再是黑色的，不再带来不幸与灾祸，那么，她随时都可以回来。
是她带来了不幸与灾祸么？如此荒谬的说辞！明明知道，小镇的人是在故意刁难；明明知道，小镇的人根本不想接纳她，可是，他还在不断地修葺庙宇。不再去猎杀，而是虔诚地诵经，无休止地为她祝福，为她祈愿。
终于，在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，在梦里边，他得到了神明的启示——用山上的珍稀植物研磨成染料，将她那黑色的头发染上其他色彩即便不再是黑色。
于是，一睁开眼睛，他便动身在山上寻找。从白天到黑夜，再从黑夜到白天，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，却一直都未能找到。要问为什么的话，因为，那只是一场梦，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。
明明知道，再怎么找也找不到，可是，他还是在寻找……
如果神明知道，世间有如此执着的一个人，会怜悯他，施与他恩惠么——不会！永远都不会！
人们的幸福只能自己追求，人们的不幸只能自己承受。正如他一样……
一个夜晚，由于身心疲惫，他不慎失足，落入了山崖。如碎石般滚落，全身伤痕累累。
他躺在冰凉的地面上，睁着迷蒙的双眼。最后一次，他所看见的夜空，没有月亮，也没有星星，只是一片漆黑的夜。
——那个代替他的人，小心翼翼地告诉了她真相。
在那个冬日的夜晚，她来到了他跌落的山崖边上。伸手触碰漫天的风雪，望着冰雪皑皑的山林，她往前迈出了一步，下一刻，如同夏夜里的流星，陨落。
……
何为不幸？
又何为幸福？
许多年以后，人们开始歌颂她和他的爱情。

卖大饼的蒙奇奇

0.0 人们为什么要歌颂他们的爱情，，，

中文系男生

我习惯了看段落分明的东西
可以编辑一下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