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人，我的奇迹

艾尤尔

1
那一天，阳光明媚。
我坐在月台的阴影里，一边抽烟，一边看着往来的车辆。
那趟停下的列车带来了数不尽的陌生人，而那趟远去的列车带走了仅存的熟悉感。
白色的烟气升腾，氤氲成了空虚，我一直在空虚中等待。
将烟蒂丢到脚下，碾踩，熄灭。沉默着闭上眼睛，把自己湮没在车站的喧嚣里，却感觉宛若置身于明亮的湖面。脚底下有无尽的光芒，每一滴水都来自我的眼。
2
时光倒退，回到那一年。
同样有明媚的阳光，那人站在盛夏里，披头散发，而我躲在树阴下，安静观望。
她叫我小白，不是因为我姓小名白，而是因为我确实很白，白得可以看见纤细的静脉血管，白得可以与云朵没有边界的融合。
我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，不经常外出，而呆在家里，看书，上网。
如果没有她，恐怕我会变得更白，白得透明。
她的笑容总是明媚而忧伤。我不忍心拒绝，便撑了把遮阳伞偷偷跟她出去玩。我并不惧怕阳光，也并没有不适感，就是觉得它离我很遥远。
如果没有她，恐怕我只有忧伤，而我的忧伤在刺痛爱我的人，所以，我十分感谢她。
她说，她也感谢我。因为，我一直陪在她身边。
在她十五岁的时候，她的父母决定离婚。
她本该跟随她的父亲去往一个新的家庭，可是她选择留在这座小镇，和她的奶奶住在一起。
我们是邻居，平时一起上学，一起放学，因为不同的原因被相同地冷眼相待。
我们爱哭，也爱笑。
哭的时候，躲在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；笑的时候，不约而同出现在对方身旁。
3
小时候，我经常被正常的孩子们欺负。他们围拢过来，掀开我的伞，将我暴露在阳光底下，瞧瞧我是不是即将变回原形，可惜我还是那副模样，他们骂骂咧咧地走开。
那时候，她还生活在美好的家庭里。每一次，她用笑脸将我救赎，用阳光将我包容，我都会与她更近一步，依赖乃至信仰。
我讨厌所有童话故事，讨厌所有美好的事物，因为，它们令我无地自容。可她不同，就算遭遇家庭变故，她依旧微笑，依旧喜欢童话，依旧相信奇迹。
她说，小白，你病得很轻，会好的。
我说，等我好的那一天，嫁给我吧！
她说，你是认真的吗！
我说，我在开玩笑呢。
的确，我承认我是在开玩笑，因为那几乎不可能。
4
怀揣不安，我将喜欢藏在心底。任何时候，任何地点，不管有多么合适，也不管有多么浪漫，我都克制自己，别顺势说出口。
直到有一天，我才发现自己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了。
在她十八岁生日过后的第三天，她的奶奶悄然去世了。
她的爸爸带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来接她，她再一次拒绝，理由是，她成年了。
过了几天，她妈妈一人千里迢迢赶来，她不忍心拒绝，便跟她走了。
我说，我明白，就像我不忍心拒绝你一样。
那一天，阳光明媚。我送她们母女去车站。一路上，我们有说有笑。
她说，小白，从没见过你笑得这么阳光！
我说，只要你阳光，我就阳光！
她登上了列车，探出车窗朝我挥手。我微笑，灿烂地笑，将眼睛眯成一条缝隙。目送远去的列车，我静静地站在原地，突然蹲下身子，抱头痛哭。
那天，若不是有好心人把我送回家，我可能会哭死在那里。
5
离开之后，她每个月回来一两次，直到我也离开了小镇，去往灯火辉煌的城市。
日复一日，时光带得走的全部带走，带不走的还在原地徘徊。
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，我们没有联系。虽然我念念不忘，但我的病还是没有好。面对各式各样的人，虽然不想笑，但还是必须强颜欢笑。
终于，我辞退了业务回到了小镇，找了一份薪水不高却十分稳定的工作。
每天，我都去车站，坐在月台的长椅上，看往来的车辆，寻找她的身影。
在许多个日子里，我表现得云淡风轻，依靠明媚的阳光来阻止悲伤蔓延，可到了最后，我还是痛哭流涕。我是否应该承认——有的等待没有结果，有的人一旦离开就不会回来，而有的爱永远只能埋在心里，不见天日，也无处投递，最后糜烂。
我起身离开，身后有一趟列车停下，又将有一趟列车远走。
小白！
恍惚中，我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小名，已经有好久没人这样叫过我了。
我停下脚步，怀疑自己幻听。
小白！
我转过身去，那人长发飘飞，正朝我走来。

（今后将陆续分享独家稿子，由于报刊有相关规定，可以看我的稿子，但禁止转载，谢谢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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